传递的纸条

2025年04月13日 字数:1851 浏览数:

□ 杨小平

岳父离开我们已经第十个年头了。

我与岳父共度的往昔岁月,尤其是他患病后住院治疗抢救的画面历历在目,如电影般一帧帧在我脑海中不断浮现。想起这些,我便从抽屉里拿出珍藏了十年之久的几张褶皱的纸条,看着上面的字迹,不由得思绪万千。

岳父参加工作后,无论身处哪个岗位,都淡泊名利,勤勤恳恳,大家都亲切地称他“王老实”。一家七口,全靠他微薄的工资维系生计,岳母则在家操持家务。尤为可贵的是,岳父和岳母收养并照顾着一位比岳父大三岁、毫无血缘关系的大哥,也就是我的大岳父。听长辈们讲,大岳父是从外地捡回来的残疾人,身材矮小,一生未娶。岳父把这个大哥看得比亲哥哥都亲,每次从县城带回好吃的,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。无论寒暑,岳父总会骑着自行车,给大哥带回他最爱吃的羊肉泡馍,大哥爱抽的工字牌卷烟更是从未间断过。村里的老头们聚在一起闲聊时,都爱抢着抽岳父给大哥买的卷烟。岳母也总是把大哥的四季衣物收拾得干干净净,四个孩子也从未把大岳父当外人,不是买东西就是给零花钱,大岳父也十分疼爱他们。正因如此,岳母常年留在老家照顾大岳父。岳母心灵手巧针线活好,做饭更是一绝,在整个太峪河川,是大家公认的好媳妇。岁月催人老,大岳父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,岳父也因过度劳累病倒了。经过三个月的精心治疗和调养,岳父的病情逐渐好转。

日子就这样幸福地过着,每次我带孩子去看望他,他总是抚摸着孩子的头,满脸慈祥的笑容,说几个孩子都是他和岳母一手带大的,口口声声说他一定要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。我赶忙安慰他说:“您一定能看到那一天的。”

一晃五年过去了,谁知岳父的旧病又复发了。在县城的医院治疗了两天,高烧依旧不退,大家紧急商议后,当晚就送到了咸阳的医院,直接住进重症监护室。把岳父送进去时,岳父挥着手说:“你们早点回去,告诉你妈,别担心,这里有医生呢。”

第三天中午,家属才能探视。岳母、大舅哥按照医院规定,换好隔离衣,戴上口罩和手套,进行消毒后才进入病房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们才出来。大舅哥说,刚进去时,吓了一大跳,岳母看到岳父满身的治疗设备,当场就哭了起来。躺在病床上的岳父却说:“这里有医生呢,你哭啥,不要影响其他病人,这几天护士照顾得很细心。”三姐妹总是放心不下,找了几次护士,让岳父把病情写下来传给我们。第四天中午一点多,岳父写的纸条递出来了,上面写着“昨天下午发高烧了,今天感觉没发高烧,给你妈说一下;两个手背肿起来了,给医生说一声。”看着那歪歪扭扭、失去往日严谨的字迹,我心里一紧,感觉岳父的病情不是很好,有点严重,但又不敢说出来,怕亲人们伤心。七天过去了,岳父又从病房传出纸条:“前天晚上科主任、主治医生不愿意让转到普通病房,今天医院不上班,最少得三四天。”看着纸条,我满心酸涩,也急忙回了几句话:“配合医生治疗,慢慢会好起来的,别急。”我又看了看纸条,端详,发现岳父的字越来越无力,仿佛不是在写,而是在艰难地拼凑出那一笔一画。大家看着纸条都沉默不语,平时爱说爱笑的大姐,也像变了个人,眼皮浮肿,眼里布满血丝。从转院来咸阳的第一天起,我们一家人一直守在医院,没有离开半步,都在楼道里焦急地等待着岳父病情好转。就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说:“我在医院干了六年了,从没见过这么亲的一家人。”每一次纸条的传递,都是病房内外情感的交流,我们在病房外为岳父加油鼓劲,岳父在病房内努力与病魔抗争。

又过了十多天,岳父向护士长提出,要见我和孩子。我一晚上没合眼,第二天一大早,主任刚查完房,护士就急忙叫我们进去。进去后发现,岳父清瘦得厉害,骨骼轮廓分明,眼窝深陷。我和孩子想极力控制情绪,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。岳父吃力地想抬起细瘦的胳膊,抬了两次却没抬起来,我连忙把孩子的手拉过去,放在他手中。岳父紧紧握着我们父子的手,想要说些什么,却没能说出口,眼角流了一行泪。一旁的护士赶忙说:“有什么话,写出来,你们待的时间长了,会影响病人情绪,对恢复不好。”我含着泪,颤抖着写下:“不要乱想,配合治疗,也不要着急,你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。我和飞飞先出去了,一定要坚持,配合治疗——小平”。ICU这段日子,我和岳父这一页页一进一出的纸条,承载着我们对岳父的爱与牵挂,也承载着岳父对我们深深的眷恋。

我建议,把岳父送到西安抢救治疗。我们找到了之前给岳父治疗的李主任,岳父再次住进了ICU。没想到三天后,岳父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

病房内外传递亲情的纸条虽然只有几张,话语也很简短,但字里行间情深义重,紧密串联着我们,沉淀为永不黯淡的情感结晶,如同镌刻着亲情密码的时光珠链,在悠悠岁月中熠熠生辉。